Dec 11, 2008
Dec 9, 2008
藏獒 讀後感
http://www.books.com.tw/exep/prod/booksfile.php?item=0010317666
撰文:簡瑋麒。於2008年12月8日晚,於德國埃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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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閱是一個大陸朋友借薦給我的。作者楊志軍55年生,青海人,職業是記者。
藏獒是青康藏高原上一種原始的巨型犬,由於生活地區與世隔絕,成為一種獨特的犬種。據書中作者介紹,藏獒由馬可波羅帶回歐洲,成為歐洲所有大型犬犬種諸如大丹犬、聖伯納犬、英國獒犬等等的混血祖先。作者的父親,也就是故事的人類主角,對藏獒有極深的經歷以及情感。加上幼年時與家中藏獒的經歷,這使得作者被派駐在三江源時,得以展開一種獨特的、深入對藏犬的生活關係。以此為契因寫下了這本小說。但是作者也寫明,故事的情節與作者父親真實的經驗是不一樣的。
這書在展開閱讀沒多久,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倪匡的科幻小說,儘管<藏獒>在2005成書出版,但是寫作文筆、對一種古典東方神秘的描述手法、以及某種東方式俠義的著墨,讓我似乎重溫在倪匡小說的那個年代裡。不同的是,儘管故事前後的結構並不複雜,但是陳述篇幅巨大,非主軸故事的情節詳盡地描寫,全面地塑造出藏獒在當地以一種富有人性甚至神性的動物的存在。兼之從社會面和文化面對於當代歷史的背景交待仔細,讓這本書讀起來頗有興味。但是這種大小通吃的寫作,實話說,是讓我讀的頗為暈頭轉向,有點摸不著邊際。
我對於尼采的一個觀點感到十分讚嘆。他在<朝霞>第二篇很開宗明義地說:『所有時代的人,都以為自己知道什麼是好,什麼是壞,什麼該讚揚,什麼蓋譴責,這些批評很正確。但以為我們現在比起任何其他時代都知道的更清楚,這就是偏見了。』又說有:『...因此,早期希臘人對嫉妒的感覺完全不同於我們對嫉妒的感覺,在赫西俄德那裡,嫉妒乃善的...同樣,希臘人對希望的評價也與我們不同,在他們看來,希望是盲目的和欺騙性的...猶太人對憤怒的感覺與我們不同,視其為神聖的...他們創造了憤怒的神聖耶和華的形象...』(尼采。朝霞第一部2, 38)
在<藏獒>中深刻描寫了西藏牧民、僧侶以及強盜等的精神特質,當然,是帶有一種從漢文化視角的理解。許多我們認為的『不可思議』,只有透過感受才能略解一二。重要的前提是一種『空然』,不是單純採取某種屏除成見的立場,而是一種自然的接觸。我上面引述了尼采的文章,不是要說明,藏族人的生活是一種完全無法想像的世界,我所要闡述的重點,也是這本書隱藏的一個論述,就是『瞭解、理解、接納』的意義。書中描述藏族人對於能說藏語的外族人的格外親切,或是他們從外人接觸藏獒的行為,推知這一個人對待藏胞的態度。一種如同藏獒一般自然地、天性地理解人類或他者的能力。嚴格來說,這種的理解是情緒的、感性的,一種遠遠將理性排斥在外的。但是,這本書的中心議題,就是闡述這種感性式的理解的珍貴(註一),因為他是讓人真正能夠接納"他者"的唯一通道。但書中也闡述,這種純心的行為(或者應該稱之為能力?),在外來文化的衝擊下,也迅速地在削弱當中。
相對於此。書中自然也闡述了另一種『瞭解的企圖』,一種人透過現象的、透過人的解析的瞭解方式(如書中所描述在當地"駐紮"的政府幹部)。作者很積極地在書中表現出他對於這兩種模式的評價,例如當主角第一次到達故事發生地的西結古草原時,當地政府官員對他講述藏族人的生活規範、習性、傳統禁忌等等。然而主角卻很直接地透過他跟一隻新認識的、來自西結古草原的仇家 - 上阿瑪草原一隻靈性藏獒的生死之交,更迅速地和當地人融為一體。我不得不說,這個橋段雖然不是第一次被用在小說當中,數不清的小說、動畫都高度稱讚這一種以"行動"和"豪邁性格"融入當地人的溝通方式,但是,這讓人更深體會到的,是一種對理性的失望。在兩個文化的交流與衝擊中,理性往往是佔下風的。(註二)
故事中的藏獒,都是以一種具備有思想的生物而存在的,作者運用擬人手法,來描寫藏獒的一舉一動、他們隱藏不為外人所知的的靈性面。不只是藏獒,在這個高原上的鳥獸,都因為和人類的存在關係密切,而被描寫成有思想、有"靈性"的。另外如僧侶以及喇嘛則更深一層地,具備有"神性",他們能夠理解鳥獸、能夠對未來有預感、能夠妙手回春、能夠以法器或是咒語給予人保護或是力量。這一種描寫手法,與前面所述藏族的感性面、或暫且稱之為唯心面是符合的。我們不用去探討就是藏獒是否具備人一般的思想、或是喇嘛僧侶們是否具備有神佛一般的力量,因為這些是作為作者從他自身信仰心靈力(感性)的角度的世界觀。
也由於故事中的獸與鳥們擁有人的性格,自然牠們之間也有和人類一樣的勾心鬥角、爾虞我詐,更有一種和人類一樣的驕傲感、自尊心等等。作者因此從藏獒的生存環境中,描述了一種純屬於藏獒以及藏人的價值觀:獒與狼。作者描述下,藏獒是一種具有江湖大俠風範的尊貴之犬,他們生性高傲、並且有一種犧牲自我完成大我(人類)使命下的優越感,牠們也會因為高傲而跟人類一樣會有嫉妒、驕傲、歧視他者、甚至更瘋狂的行為(比如說一隻藏獒吃掉了自己的孩子)。而雪狼,則與藏獒相反,牠們是一種利己主義者(註三),先謀而後動,一切只為了自己的生存、詭計多端。在這樣的世界中,故事中幾隻"主角藏獒"的心旅歷程,也間接描述了藏獒主義在險惡的環境下(雪狼主義的險惡),如何逐漸改變自己、或是如何堅持自己。藏獒們之間的打鬥是血腥而暴力的,在這險惡的環境下,牠們的廝殺本領,也走向那雪狼式的工於心計。
作者楊志軍認為,現今的人正在變成雪狼主義的信仰者(狼崇拜),人心變得險惡且利己。書中所企圖表現的,也是一種藏獒高雪狼低的精神。然而故事卻也不得不這麼發展:藏獒最後的勝利者,還是同樣以一種奸險的手段取得勝利,儘管作者還是使用了"智勇雙全"這樣的詞來淡化它。也許這個矛盾會在<藏獒二>或是<藏獒三>予以解釋,但是我想,就生存為目的而言,雪狼主義獲得勝利,其實是寫實的(註四)。然而讀者應該自問的是:什麼是生存的最後意義?什麼使人類之生有別於動物之生?
此外,作者也闡述了一種君權神授的傳統。在這點上,假使是作為某種激勵人心的作用的話,我是大感厭惡的。但是如果僅是作為對於某一種文化下的思維觀念,則是值得被尊重的。在故事中的主角藏獒名為岡日格森,在漢語意思是雪山獅子的意思。一名老僧侶夢見一隻雄偉的藏獒,自稱是前世阿尼瑪卿雪山上一隻金毛獅子,保護深山中修行的僧人,向他求救。於是在佛教輪迴轉世的教義下,這隻岡日格森成為被人所認定的一隻獒中之王,但因為他是人所認定的,加上他來自西結古草原的仇家 - 上阿瑪草原,所以在故事中牠必須如命運所註定的,跟草原上所有的強者打鬥,包括這草原上原先由藏獒們所認定的獒王虎頭雪獒。然而故事的結局自然是這"天選"的岡日格森獲得最後的勝利...
這一個劇情安排也常常出現在現今日本的偶像劇或是動畫之中,故事男主角自身的天才或優越性,必定是來自於一個特殊的家庭背景、或是祖宗遺傳。這種日本式的民族優越主義其實和君權神授背後並沒有太大的差異。因此在<藏獒>這本書中這一"雪山之獅"的角色設定,作為文化理解是好的,這讓人看到藏族人對於自然所採取的不可知觀點、對於神力的謙卑。然而這若是作為一種情緒的鼓動,則雪山之獅的名字於我,便有如納粹之名一般污穢不堪。值得慶祝的是,作者所採取的觀點大多屬於前者,他在故事中描寫了對此一夢境解釋下,漢人與藏人兩種截然不同反應方式的描寫,凸顯了這一文化上的差異性。唯一遺憾者就是這最後為了完美結局下勝利的收場。
書中描寫"獒性"多於"人性",描寫"理想"多於"現實"。然而,我們卻多少能夠從作者的寫作去反向思考現實面以及人性面。書中隱隱約約地描寫了外文化對藏族文化的衝擊,對於深入瞭解藏文化瞭解則足,但對於外文化的衝擊則仍需讀者多發深思。
(註一)感性與理性的分野,在此僅僅只能以我身為一個從小接受西方思想影響下的人,看待這個故事事件的觀點,並不代表藏人本身就認為自己是感性的。很有可能,這些在我看來很感性的作為,其實在藏民想法中是再理性也不過了。於此,我們也應當思考,是否我們所謂的理性,其實只是某種長期以來的感性行為所演變成的原則化、超越化的結晶而已。
(註二)儘管如此,近代許多用來描述一個異文化的紀錄、用來傳達給外人對異文化理解的學術性探討,全部都是以理性作為基礎的。社會或文化學者們嘗試著將人的社會行為予以範疇化,專家們則更精準的使用統計將人群數據化。這就是學術界所謂的『理解』。
(註三)作者甚至用"資本主義下的利己主義"來形容。
(註四)我認為,作者並不是希望狼崇拜是最後的獲勝者,因為書中對於這隻"最正義"的藏獒,較多的用機巧、聰明來形容牠的戰鬥技巧,而不像我在此使用雪狼主義來形容牠。然而,對我而言,聰明機巧或是智勇雙全,其實和雪狼主義是一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