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: 簡瑋麒。於2011年5月8日夜於德國Essen。
想不到要考証一個東西竟然這麼難...古代對於笛這個樂器的命名並不統一，因此在這裡做了點小小的考證。
仔細讀了馬融《長笛賦》，才發現國樂許多論文中對於《長笛賦》的分析竟然只擷取片段、而且是最不重要的部份來分析，且人云亦云，竟無人加以懷疑。原本賦中所反的竟然成為了正的。因此，原本多被認為《長笛賦》中笛為尺八的看法，其實仍需要多加考慮的。
序中言 “追慕王子淵枚承劉伯康傅武仲等簫琴聲頌，唯笛獨無，故聊復備數，作《長笛賦》...” 賦中言笛 “因其天姿，不變其材，伐而吹之，其聲如此，蓋亦簡易之義，賢人之業也”，緊接著又言 “若然六器者，猶以二皇聖哲黈益。況笛生乎大漢，而學者不識其可以裨助盛美，忽而不讚，悲夫”。感嘆笛因其簡易、無多須如六器 (琴瑟簧塤鐘磬) 那樣受聖賢造就，因此被忽略。
馬融提到的簫賦為王褒所作，其賦中言洞簫“...可謂惠而不費兮，因天性之自然”，雖說 “惠而不費”，但所指為其竹子材料之自然，而非是其工藝，與《長笛賦》言笛的狀況不同。
又《簫賦》中提到簫的製作 “...帶以象牙，掍其會合。鎪鏤裏灑，絳唇錯雜；鄰菌繚糾，羅鱗捷獵；膠致理比，挹抐擫鑈”，既然需要用象牙裝飾它的 “會合”之處，那極可能此處所言的洞簫，並非現代國樂所說的單管洞簫，而可能是 “籥”(似排簫)，且昭明文選收錄《洞簫賦》時，註解到 “洞者，通也。簫之無底者，故曰洞簫。釋名：簫，肅也，言其聲肅肅然清也。大者二十三管，長三尺四寸；小者十六管。一名籟”，認為是如排簫的多管樂器，只是底部不封管，與現今的排笛不同。
長笛賦》中雖然提到 “籥”字有 “…上擬法於韶箾南籥”， 箾(音簫)，韶箾與南籥皆是樂舞，而非樂器。因此在雅樂中地位重要的 “籥”，可能在當時都被稱為 “簫”。
如此一來，則不能以為已經有提到 “簫”了，就認為《長笛賦》中的 “笛”，不是今日意義的簫，賦中的簫乃排簫而已。
對比於現今的樂器名稱，有可能是直吹洞簫(單管洞簫，非前文所說的排簫)、琴簫、尺八，亦可能是橫吹的笛。這三種樂器基本上都是如賦中所說，是 “簡易”的，而且在東漢出土文物中皆有出現。有論文認為是尺八，其理由是：賦文末說 “…剡其上孔通洞之，裁以當簻便易持”，而剡作切削解，因此應該是尺八那樣在竹管上方斜切而成，但這其實非是馬融本意。這段文字出現在賦中最末，其文為：
“有庶士丘仲言其所由出，而不知其弘妙。其辭曰：近世雙笛從羌起，羌人伐竹未及已。龍鳴水中不見己，截竹吹之聲相似。剡其上孔通洞之，裁以當簻便易持。易京君明識音律，故本四孔加以一。君明所加孔後出，是謂商聲五音畢。”既然馬融都說說這段文字的人 “不知其弘妙”了，怎可能是《長笛賦》的本意呢? 就《長笛賦》本文真正所描述笛的製作，其文其實為：
“於是乃使魯般宋翟，構雲梯，抗浮柱。蹉纖根，跋？(字不詳)縷。膺陗阤，腹陘阻。逮乎其上，匍匐伐取。挑截本末，規摹彠矩。夔襄比律，子壄協呂。十二畢具，黃鍾為主。撟揉斤械，剸掞度擬。鏓硐隤墜，程表朱裏。定名曰笛，以觀賢士…"前半部說明採竹的經過、竹節的挑選、聲律的確立，然後說明製工。 “撟揉”乃以火烤矯正， “剸掞”是裁切， “鏓硐”為鑿孔， “程表朱裏”是上漆。當中並沒有說明吹口的制法。
也因此，要藉賦中描述樂器製作的文字來判斷樂器種類，是不可能的。如一般太快認定賦中樂器為尺八的話，其實是有誤解其真正對其樂器聲音、甚至樂器美學的危險的。總結至此，但以下提出幾個需要考慮的觀點，作為更進一步考証的可能：
一、雖近古文獻都稱古代對於笛樂器的名稱不統一，但我們應該考慮，是否太快把 “笛”這個字指向到某一標準化製作的樂器上了。更何況有笛 “因其簡易”的描述。
二、若笛非一統一形制的樂器，那麼這個樂器本身的概念範疇究竟有多大? 從文中至少我們能推敲出，它跟簫(排簫)、簧(笙簧)、塤是不相重疊的概念。但是笛為橫吹或直吹，至此是尚未明確的。甚至於是否直吹或橫吹對當時人而言，並非重大差異。種種可能性，不宜因現今我們對樂器的習慣態度，而太快加以否定的。
三、我們不應忽視掉音色的問題，以為古人對於音色的描述僅僅是形象上的誇大，且是主觀非必然的。至少從《長笛賦》、宋玉《笛賦》、王褒《簫賦》、鄭希稷《笛賦》諸篇所詠之管樂器看來，這些樂器的原始音色，都帶有悲鳴的色彩。對於竹子之成材亦有淒苦之描述。
這更可能非只是中國笛自己的必然，在中東文獻中，對於它們管樂器Ney的描述，亦是同樣用 “悲涼孤寂”的性格來描述的，也就是說，這管樂音色的感受，可能是共通的。唯中國，對於笛樂器這悲傷音色，並不是採取任其本然的態度的，而是更多因人自身欲突破因外在困境而達到更高的境地，所以笛子音色才因此轉為正向。
從此看來，若是能真正以心深入到樂器音色之中，是有可能透過音色來界定出 “笛”這一樣樂器的真實身分的。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