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ep 11, 2013

傾注


暑期在台灣的時後,隨榮老師去拜訪了他所深交的一位製簫的歐陽老師,原先希望我能夠提供一些手工工具上的意見交流,但顯然,事物道理都是必然,要做好一件事,並非提供某些特殊的機具就能夠完成的,理解師傅的製簫手法後,我完全理解,這並非是隨便幾十萬的機具就能夠代替的。盡管如此,還是交流了許多工藝工法上的意見。離別前,師傅贈送了我一支很特別的洞簫。


這把洞簫在我進到師傅工坊後沒多久就注意到了,它掛在高高的牆上,與眾不同地、它周身遍佈如同符文一樣的印記。

對於看過許多樂器的我來說,見到一樣樂器時,第一眼幾乎都是直見其材料。木料或許還未能精道,但竹材一類的,大約一眼見下,好壞都不離太遠。

然而,中國笛簫的製作向來粗糙,這是即便俞遜發老師拿著精選的笛子來台時,也有同樣的感慨,許多的好竹材做成的笛子往往只因最終成品的聲音失準而無法使用。面對天然的限制,竹笛很難依照一固定工法來做好,是以大多的製笛師傅也都對工法不甚講究。這也是我們學笛者,善看竹材勝過工法的原因。

台灣現代一派的洞簫製作習用了尺八工法,對竹材本身的管徑大幅度地進行人為的修整,是以近年來台灣如歐陽師傅等人的洞簫聲名大噪,品質對於現代國樂的講究來說,也確實奇佳。

樂器的聲音特性如音量、音準、音色平均飽滿等,對我而言固然十分重要,但當我看到這把洞簫時,我那以吹笛者看樂器的各種"有色眼光"便被擊退了。這把洞簫身上充滿神秘色彩的"印符",完全地說服了我。由於工坊裡有許多許多的簫,我與榮老師又都是管樂器的愛好者,師傅展示他不同的嚐試與不同時期的傑作中,並沒有拿到這把"印符簫",我也就沒有多問。直到臨別前,榮老師才指著這把簫給我看。歐陽老師也十分大方的就把簫摘下來給我試吹,我才發現這簫上面的"印符",其實是師傅自己的印章。歐陽師傅解釋到,這把簫製好後,本來裂開了,原先也就當成落印時的測試品。久而久之,烙印遍佈整把的簫,他覺得這簫的樣子確實十分有味道,也就把裂痕修好、重新纏上籐,而成了我手中的這把簫。

不曉得是甚麼樣的契機,歐陽老師見我試吹後,很大方地就把簫送給我。或許,這是因為在當晚的談話中,我不經意地談到了對物品傾注心意,才是手工藝的本質這樣的觀點吧,這把相當有心意份量的簫才到了我的手中。

工藝物品的美在西方被視為是種"美學",這其實已經意味著手工藝的貶低,即便西方對米開朗基羅的作品如此肯定,其肯定的亦只是作品本身的崇高,而對於手藝的肯定,也只是在於作品的擬真上,而非技藝的操作。是以,從畢卡索以後,手藝與思想更是藝術家身上一分為二,而西方藝術更從而走向純粹的思辯與詮釋種種問題而已。

相較於此,我則十分喜愛工藝師傅在作品上所留下的心力,我始終覺得,當人在作品的製作中付出心思時,那這心思是會留在最後的作品之上的。工藝師傅之得成一家,在於他的心始終不違背手而去思,眼中所理解只為手中作品之真實。要見手工藝之美,須在那作者心與手之一體,而非是思想與技法的思辯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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